委尘

二十八、

 

九霄云殿上一片死寂，但所有能认出大殿上夜神怀中精灵这张脸的人，心内都是波涛汹涌。

 

“……你，究竟是何人？”先出声的，是水神。他面色虽然能够勉强保持平静，可是眼中微微闪动的泪光却昭示着这位情深的上神早已被唤起了往昔的记忆。

 

“我叫锦觅，是个精灵。”锦觅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自己就很是亲近的大神仙是谁，但是刚才她可是看的很清楚。这个大神仙给自己和小鱼仙倌都挡了一击，于是心里更是喜欢，规规矩矩的从润玉的怀抱中走出来，行了一礼：“多谢大神仙刚才救我们。”她说罢，很是可爱的笑起来，眨了眨眼睛。

 

“……梓芬……”她这样笑起来，更像梓芬了。洛霖心中一痛，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你，你可是花界之人？”

 

润玉见锦觅离开自己的怀抱，心里一慌，下意识紧紧将人抱住，咬咬牙，尽管不愿，可当今的情形却也顾不得许多，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接过锦觅的话头：“是，觅儿乃是我在花界水境之中结识，乃是修炼四千年的葡萄精灵。”言毕，又将锦觅往怀中紧了紧，垂下眼：“退婚之事乃是润玉一人所为，与觅儿无半点干系，还望水神切勿迁怒觅儿，所有罪责润玉愿一力承担。”

 

洛霖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润玉退婚之事，他满脑子都只想着花界、四千年几个字，心中竟然生出了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不知……不知这位小仙子，可是本性属水？”他是水神，梓芬真身乃是水莲一瓣，若真是他们二人的孩子，必然也是属水的。

 

“大神仙你怎么知道？原来你是水神呀，怪不得我一见到大神仙你，就觉得神清气爽，十分的降火去燥呢。”锦觅笑起来，露出可爱的梨涡。她对眼前这个大神仙有着莫名又强烈的好感。“大神仙，你可千万不要怪罪小鱼仙倌啊，小鱼仙倌是一尾好龙！”

 

“属、属水……”洛霖抬手，一道灵气缓缓探入锦觅灵台，锦觅没见过这个，却也因为喜欢眼前这位神仙而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是润玉紧张地攥住了她的手。

 

在小葡萄精封印了四千年的识海中，一抹六瓣霜花被淡紫色的迷雾遮住，远远看去，是一颗葡萄的形状。那一抹水蓝色灵力方才进入识海，便被那霜花缓缓渗出的冰晶欢欣雀跃的围住，像是在跳舞一般，极为亲热。

 

“是真的，你是梓芬的孩子……”洛霖收回灵力，看着眼前熟悉却稚嫩的面孔，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锦觅的脸颊，柔声道：“锦觅，锦觅，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梓芬，你竟都还记得……”

 

“洛霖，”太微显然也被锦觅的容貌所震惊，愣了一瞬才缓过神来，“你这又是为何？”

 

“小小精灵擅闯天界九霄云殿，勾引大殿在先，冒犯天帝水神在后，实在是罪该万死，来人，拖下去诛杀了！”荼姚见太微变了神色，又听水神喃喃道锦觅是梓芬之女，心中暗叫不好，立时扬声说道，又是一道琉璃净火而去。

 

可这次洛霖半点不留情面，一挥袖不仅化解了攻击，甚至将半数火力反弹了回去，逼得荼姚是一口腥甜涌上喉间。

 

“陛下，”洛霖平静了神色，对着高座之上的太微一俯身：“锦觅，并非什么葡萄精灵，而是一朵六瓣霜花，且，是我与梓芬之女。”

 

“梓芬之女！”太微震惊之下，竟直直站了起来，“你可确定？”他快步走下来，伸出手探查锦觅灵台。

 

锦觅可还记得这位天帝陛下刚刚还打算要了自己的命，吓得直往润玉怀中躲，润玉阻拦不得天帝，心中自责万分，却也只得握住她的手腕，柔声安抚道：“觅儿，不怕，我在呢，谁也伤不了你。”

 

再等等，再等等，觅儿，很快，六界之中再也没有人能够强迫你，再也没有人敢叫你不高兴。润玉垂下眼，眸中锐利杀意一闪而过。

 

“果然属水……”太微收回手，对着洛霖道：“想不到，竟真是你和梓芬的孩子。”说罢，他看向锦觅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方才失手差点伤了你，你可莫要怪本座。”

 

还失手呢，想杀就想杀呗，怎么可能不怪你……锦觅腹诽道，面上牵强笑笑：“好说，好说。”

 

“既然锦觅是水神之女，那今日之事，想必是一场误会。”太微话锋一转，“润玉钟情于锦觅，锦觅又刚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算是两全其美了。”太微自己不能与梓芬长相厮守，是生平最大的遗憾，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能叫自己与梓芬的孩子们在一起，也算是了却一桩遗憾了。

 

“觅儿，你自己可愿意，你若是不愿意，爹爹自会为你做主。”洛霖不买他的账，只看锦觅的态度。

 

愿意，不愿意？锦觅一下子糊涂了，邝露姐姐说，方才小鱼仙倌还为了自己要退婚，这才被这大殿上好几个神仙打来打去，如今怎么突然又变成不退婚，要和自己在一起了？

 

“那，是不是我愿意了，小鱼仙倌不会被打了？”锦觅心里想，也就这么问出来了。小鱼仙倌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了，她是绝不忍心看着他被打的。

 

“觅儿，”洛霖不禁被她都笑了，摇摇头：“夜神已然无恙，眼下是你自己的意思最重要。”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旭凤站起来，紧张的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说什么。

 

只是他却没机会说出口了。

 

“觅儿，”润玉扶住锦觅的肩膀，眼神中是似海深情，但也藏着旁人任谁也看不出来的不安和恐惧。“觅儿，”他声音温柔，将自己所有的柔情都只对着她一个，

 

“觅儿，我爱你，从前是，以后也是，天上地下，六界浩瀚，前后万万年，我都只爱你。若你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即便放弃这所有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不管你要什么，想什么，我都永远会用自己的一切来满足你。我……我只为了你而活，”

 

润玉说到动情处，竟也是眼角发红。

 

“今日是我的错，叫你平白收了这许多惊吓，我无论如何都难以补偿你。可觅儿，你要相信，要相信我的心，我的整颗心都给了你，你要……”

 

又是这个眼神。锦觅心想。润玉的心思向来很少有人能看明白，锦觅亦然。可她有时候又很清楚润玉在想什么。尤其是他露出这个眼神的时候。

 

这是恳求的眼神，他在恳求自己，不要走。

 

“我当然相信小鱼仙倌的，我最信的就是小鱼仙倌你了。”锦觅笑起来，踮起脚尖搂住润玉，说的很是轻快：“我不会离开小鱼仙倌的，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向来言而有信的。”

 

“觅儿……”润玉松了一口气，笑起来，眼中有星辰闪烁，搂紧了她的腰：“我亦相信觅儿。”

 

洛霖见他们相拥，自然也和殿上的众人一样认为这对小鸳鸯早已情根深种互定终身，再加上方才润玉为了锦觅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表现，他心中也颇为满意这个女婿——别的不说，润玉待锦觅一片深情，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好了，既然你们俩已经互订终身，那这婚约也不必变。夜神伤势尚愈，回宫休息吧。”太微方才还力保润玉，可随着锦觅身份的揭开，润玉不但没有被风神水神厌弃，反而因为方才一番真情告白讨足了水神的欢心，更是拥有了整个花界的支持，身后势力竟已经完全不逊于旭凤。

 

看来，打压天后之事，暂且要停一下了……他看着台下明显失魂落魄的旭凤，眼神凝重了些。

 

众仙家都缓缓散去，锦觅则是被润玉带着和水神一道去了洛湘府——他们还有许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而旭凤出了大殿，却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实在不想回栖梧宫，穗禾八成又是在门口等着。可他的心，乱得很。

 

“凤娃！”丹朱风风火火跑出来，叫住了他。“去老夫的姻缘府坐一坐吧，我看你呀，满肚子的话要说。”

 

姻缘府中

 

“叔父叫住我，所为何事呀？”旭凤坐在桌面，明显心不在焉。

 

“还能是为什么，你看着小锦觅的眼神，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丹朱给两人都倒了茶，还往自己的杯子里放了快糖。“你喜欢她？”

 

旭凤没说话，半响，点了点头，才道：“我知道她与兄长相识在先，那日在魔界，她更是为了兄长甘愿赴险也不肯离开……”这些话旭凤心头憋闷已久，找不到人可说，如今在丹朱这里开了个口，竟然怎么也收不住了。

 

这位月下仙人最钟情于话本子上的爱恨情仇，听得是如痴如醉，听完后半响，都还不能自拔，啧啧叹息道：“如此说来，他二人还真是非彼此不能呀。”

 

“叔父……”旭凤无奈，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凤娃，我且问你，”丹朱正色道：“若是今日处境互换，你可能为了那小锦觅做到如此地步，甘心放弃一切只为与她相守？”这是今日“话本子”中丹朱最喜欢的情节了。

 

“那自然……”旭凤下意识道。

 

“天界二殿下的身份可以不要？”丹朱问。

 

“不要。”

 

“战神之名可以不要？”

 

“不要。”

 

“一身修为可舍？”

 

“可舍。”

 

“你父帝母神的宠爱可舍？”

 

“可舍。”

 

“神籍可舍？”

 

“……这”

 

“下凡做个凡人入六道轮回也心甘情愿？”

 

“……”

 

丹朱一拍手，一本正经：“所以说，你这个不要呢，是有些不要，有些要。自然不能算是为一人舍天下了。”

 

“可我对锦觅也是……”旭凤涨红了脸，有些不甘又心生愧疚。

 

“你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叔父心里明白得很。”丹朱拍拍他的头。“但润玉也不是坏孩子啊，老夫我和他虽然没有和你亲近，可是看他在天界孤寂了万余年，心里难道就不挂念吗？老夫我掌凡人姻缘，可是最挂念的就是你们俩，你们一个个的，要么爱了就不顾一切上九霄云殿退婚，要么就谁也不喜欢偏偏看上自己兄长的挚爱，都不乖！”

 

“那叔父的意思是……他们婚约在身，我还是应该放手？”旭凤心中苦涩。

 

“不不不。”丹朱摇头，“可不是因为什么劳什子婚约，要我说，这天下只有一颗爱人之心最重要，叔父叫你放手，是因为你的爱人之心，没有润玉的真诚。”

 

“……”旭凤本想反驳，可却说不出话来。若处境互换，他也有一份不能违背的婚约在身，他能为了锦觅，做出润玉今日之举吗……

 

丹朱见他失落，也有几分心疼，拍了拍旭凤的肩膀：“你放心吧，既然润玉的姻缘已经定了，叔父我日后必定更加专注于你的姻缘，定然为你找到那真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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